盲眼画师
文/心宁
始
我停在一个破旧的木摊子前。
说是木摊子或许不太正确。它没有横幅、没有标语，甚至连主人也没有，仅有文房四宝和一幅幅水墨美人稀稀拉拉地散在桌上。有些墨迹未及干去便被风卷了起来，可惜了画中笑颜。兴许是作画人的偏好，每幅画除开黑白必有一处绯红，或在眉间、或在唇畔、或在轻晃的步摇上，添了些许生气。未及细细看完，一位庞眉皓发的老人自几步之遥的小屋推门而出。他步伐蹒跚地走到桌子前，摸摸索索地坐了下来。
他是个盲人。
他似乎就是这些物品的主人。虽然物品的位置杂乱无章，但他却很清楚每件物品的位置。抓了画笔，他蘸墨提笔又画。我放轻脚步，悄悄立于他身旁。他又画了个姑娘。定睛一看，我发觉虽然神态各异，妆容也不甚相同，却不难发现画中女子皆为同一人。这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为了寻人还是为某人画像。
此次老人笔下的姑娘以扇掩面、垂眸浅笑，眉眼中尽是藏不住的一心欢喜。等等，这神情，这姿态...目光在桌上探索了一阵，我终于醒悟。他并不是在作画。
盲人是无法作画的。
我一直这么认为。他们的世界没有色彩、没有画面，只有山间的流水、指尖的冰凉，和栀子花开的芬芳。尤其以人为画，落笔行笔收笔无一不依靠视觉，要使得画中人栩栩如生，免不了还需在色泽上花一番心血。
这位老人并没有在作画，只是一味地进行复制。九种神态。她执扇、撑伞、抚琴、绾青丝、赏雪梅、晃步摇、月下舞、廊前戏、回眸浅笑，而他悄悄地帮她留住时光。
记忆是最劣质的画布，流水般的光阴很轻易地冲淡了曾经鲜艳的脸庞。或许是他深怕有天会遗落了过去，所以眼睛看不见了，就用身体去记住。他把她的一颦一笑生生刻在了心尖上，融入了骨子里。只要落笔，笔下都是你。
这不是念想，是执念。
我不禁喃喃自语，“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却不想，老人开口接下了。
喑哑的嗓子昭示着他已经许久不曾与人交谈。
我有些惊诧，“打扰了。”
“无妨。”他落下最后一笔，勾了一抹红在眉间，“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摇摇头，却想起他看不见，“请问哪些是您真正的那九幅画？”
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都不是。其实有十幅。”
我沉思了一会儿，寻了纸笔将手机号写下。
“如若有缘，将是我的荣幸。”我把纸条递给他。
他不答也不拒绝。
纸条被搁在一旁，他提笔又画。
我没有再待下去。
留他一人，在寂静的世界里。
日复日，年复年。
——他画着那个她，到耳聋眼盲。
终
我在一个颠簸得厉害的巴士上。
因为一通无关紧要的电话，我匆匆休了假，去往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地方。目的地不算远，但在一日里往回却是件累人的事，正确的做法应是在当地过一夜，稍作休整了再复工。我却没有带上行李。反正很快就会完事的，我想着。
再次来到这个小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镇上的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改变。或许是连着几日加班太累了，我揉着太阳穴下了巴士。拒绝了通知我前来的办事经理的接待，我撑着小花伞步行到具体目的地。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位村民围在屋子外边了。我微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便侧身直径入屋。
里边几套家具孤单地等在那里。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这里，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很简陋，也不知是他生前为了行动方便而撤了零零碎碎的家具还是在我到来之前已经被人借机洗劫一空。
也无所谓了，这毕竟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转头开口，让早在门外蓄势待发的村民们把其他家具搬走。
“画留下。”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他们笑嘻嘻地满口答应。在他们眼中那些画根本不值几个钱，当然事实上也是如此。
九卷画。不多也不少的份量，就摆在不远的柜子上。
我轻轻拍走画卷上的灰，寻着那第十卷画。办事经理心痒难耐，边帮着我寻了起来边旁敲侧击地问着我这些画的来历。我笑，经理甚至比我还清楚他的过往，却要向一个连他姓名也不知晓的我询问画的来历。
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第十卷画。
我把九卷画摊开在还未被搬走的桌子上。每一幅画，正如当年我所见的那些一般。我闭眼回想，这些正品与他当时所画的复制品虽说不完全相同，却是非常相似的。许多年过去了，这些画不但保存得很好，画中人也无半点褪色，可见他当时确实用了上好的宣纸。
可惜了。
我离去的时候，经理追了出来。
“那些画...姑娘不带走吗？”
“不了。劳烦您帮着妥善处理了吧。”
只是离去时，我仿佛见到了对岸渡口旁那个俏丽的身影。
——你守在渡口与我隔水望。
【写在最后】
这篇文的灵感源自于河图所唱的盲眼画师，但其实万分之一的美好都没有被我表现出来，实则惭愧。
BGM的话其实更推荐东篱和阿捷所唱的咏心，毕竟写文的时候也是听的这首，感觉更贴近文风吧。说起文风，由于不是一气呵成写完的，所以可见前后文的风格是很明显的不一样的，算是某种层度上的虎头蛇尾吧（土下座）。几年不写这些了，这次算是复健吧，想埋梗也挖不起坑了...